传统与现代、保守与变革，向来都是两对矛盾。小到一个人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整个世界，都是在这两者之间左右游移，顺着时间的刻度向前行走着。

网球运动的发展历史，也大致如此。从木质球拍羊肠线发展到碳纤维拍和聚酯线，从只有男子比赛发展到男女比赛平分秋色，从长裙长袍到短裤短衫，网球运动一直在变革中前行。

 

相较于年轻的巡回赛来说，具有百年历史传统的四大满贯也处于变革之中，稍微年轻的美网和澳网向来走在网球变革的前沿，无论是赛事商业化发育程度还是对鹰眼等新科技的态度，这两个大满贯都以极大的热情去迎接和拥抱变革。

如果说美网澳网是崇尚变革的现代派，那么温网和法网则代表着传统和保守。温网被称为最纯净的大满贯，对球员的着装和举止行为有一套复杂严苛的标准，竭力抵制现代商业的入侵，赛场内很难看到大幅广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传统和保守意味着僵化和衰落，而现代和变革则意味着蓬勃的活力，纵观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传统的领地总是逐渐被现代的元素渐渐侵蚀，但传统始终立在那里，作为一种态度、一种风骨长传于世。

温网的白衣白衫和法网的球印，就是这样有态度的风骨。今年疫情导致温网取消，尽管不能如期地等来白衣白衫的球员，但传统古板的英国人还像过去那样精心地维护着草场，一丝不苟地划线。

 

而以傲慢倔强著称的法国人则顶住巨大的压力坚持办赛，但他们并不像英国人那样传统和保守，这项百年赛事在今年引入了诸多新元素：球场装了顶棚和灯光，新换了比赛用球，把球场的土层增厚。但是，面对于近年来饱受争议的球印判罚，法网仍倔强地拒绝了鹰眼系统。

于是，我们熟悉的一幕一次又一次在地在法网上演。一个网球被打到白线附近，球员对是否出界持怀疑或不同的意见，向裁判申请查看球印，或者是裁判主动从裁判椅上走下来查看球印。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就这样上演了：裁判和球员像考古专家那样弓着腰，用手指指点点，在红土上寻找网球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试图从模糊的印记中还原出球的落点，据以作出最终的判罚。

 

从技术角度来说，这样的判罚可能是世界上最困难的抉择之一，被打扁后呈椭圆状的网球并不总会留下清晰完整的印记，再加上球与红土碰撞后会将印记边上的土炸开，这就导致球印变得更不清晰，是否出界往往仅在毫厘之间。

而胜负往往也在毫厘之间。一个关键分上的判罚可能影响整场比赛的走势，使原本心绪稳定的球员瞬间崩溃。我们常常看到球员在与裁判产生争议后，出现非常离谱的击球失误，甚至完全失去状态和手感，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一蹶不振。

 

网球比赛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不能由裁判来主导比赛，裁判也不应该成为比赛的焦点。而一个糟糕的判罚不仅会摧毁一个球员，更可能毁灭一场原本精彩刺激的比赛。如果人们在赛后谈论的既不是比赛进程，也不是球员，反而一直对裁判津津乐道的话，那这样的比赛肯定是极其糟糕的比赛。

争议的产生，从表面上看是由于球员、裁判甚至观众之间无法达成一致的意见，而深层次的原因则在于他们没有找到各方都认可的、公正的、能尽可能准确还原网球落点的认定方法。

 

而鹰眼系统恰恰是已得到最广泛认可的方法。摆在我们面前的尴尬现实是，法网仍固守着自己的传统，拒绝采用这一方法。

固守传统的往往是年纪大的人。我们不能说法国网协的当政者们思想僵化、固守传统，我们只能说这些拒绝鹰眼系统的掌权者大多是一群年纪大的长者。

 

而在球场上隔网相对的则是年轻人，他们更容易接受新鲜的事物，期望能将更多的新技术新装备引入到网球中来。尤其是那些离不开互联网和手机的年轻人球员，他们甚至要求用电子线审取代人工线审，对球是否出界实行电子实时判罚。三年前，ATP新生代年终总决赛上首次用电子线审取代了人工线审。今年，美网成为首次引入电子线审的大满贯赛事，而数年前鹰眼系统出现的时候，美网也是率先引入鹰眼系统的大满贯。现如今，除了澳网温网美网大满贯之外，几乎所有的巡回赛都引入了鹰眼系统。

 

照此趋势推断，电子线审全面取代人工线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们应该开始在红土场比赛中使用鹰眼，因为这样我们就不需要和裁判争论了。”21岁的挪威球员鲁德说。他在今年法网第三轮输给蒂姆的比赛中对两个底线落点的判罚提出了异议。而另外一些球员，比如马顿•富索维奇甚至用手机拍下球印的照片，而赛事方则不允许球员拍照。这似乎表明，赛事方有些心虚。

 

在尚未采用电子线审的赛事方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对电子线审持欢迎态度。也有的观众认为，全面实行电子线审会使比赛失去一些乐趣，毕竟犯错和意外原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但犯错和意外反而能让比赛变得更有趣。机器很少犯错，人容易犯错，但人总比机器有趣，对不对？

观看网球比赛的最终目的是从中得到快乐，而鹰眼挑战确实能给比赛增添乐趣。在等待鹰眼回放期间，观众、裁判和球员在心里都有不同的期待，当大屏幕上出现球印画面时，整个场面犹如当众揭开谜底一样，不管最终判罚是否符合自己的预期，每个人都会显得很兴奋，并心悦诚服地接受。

 

照这个思路倒推的话，鹰眼系统出现是否也让比赛失去了原有的乐趣呢？我觉得是的。

当裁判从高高的椅子上走下来现场查看球印，无论作出何种判罚，都是对球员的尊重，正如勘验官一样，他们天生带有不容置疑的权威，并且这一行为极具仪式感。主裁判、线审以及球员围着红土比划着手势，热烈地交谈和讨论。这个时候，观众就开始躁动不安，对判罚充满期待，当主裁判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做出出界或界内手势时，全场则会响起嘘声或掌声。这一过程与鹰眼回放系统画面出现前后的场景是多么地相似？

 

在前面的讨论中，我们似乎忽略了裁判的感受。对于法网的主裁来说，谁都不愿意在一场耗时3-4个小时的比赛中一直坐在裁判椅上不动，如果你是主裁的话，从裁判椅上走下来，活动一下筋骨岂不是令人身心愉悦的乐事？

在讨论鹰眼系统和电子线审时，ATP的态度同样不可忽视。ITF、大满贯以及ATP三方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三方的关系一向比较微妙。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当政者很少公开发表意见，但已经退休或卸任的前官员则会公开发表意见，而这些意见通常被视作为前瞻性的信号和态度。

 

盖尔•大卫•布拉德肖（Gayle David Bradshaw）是去年退休的ATP规则和竞赛部副总裁，在他看来，从引入电子鹰眼到试行电子线审，整个发展过程犹如挤牙膏。“我认为牙膏已经挤出来了，我作为一名官员的立场一直是，如果某种方法更有利于球员，我们就应该去做。我相信大多数球员对引入鹰眼系统和电子线审方面都持积极的态度。”